1

唐敏坐在桌边审视着老贾的一举一动，哪怕他头发丝动一下，都没逃过她的眼睛。

就在几个小时前，老贾在宾馆对人强奸未遂，是女方的男朋友打电话通知唐敏。唐敏当时头嗡得一声，血直往脑门上涌。

她怀着极愤憎恶的心情去领人。一路上她都在想，要怎么把老贾打死。这个狗东西，干的什么丢人现眼的事。

在宾馆房间看到老贾的那一刻，唐敏愣住了。老贾被打得挺惨，额头鼻子脸颊都肿着，整张脸活像个发起来的大号面包。

女主角叫郝洁，一看到唐敏进来，她便嗷嗷地嚷着要报警，要把老贾弄进去。郝洁的男朋友也在旁边帮腔。

这种时候唐敏的关注点居然是郝洁比她年轻比她好看，难怪老贾会沦陷。

用郝洁的话说，她和老贾约了谈工作的事。然后老贾对她非礼，想硬来，如果不是她男朋友及时赶到，人早就被老贾侮辱了。他们手里还有当时的视频，这是铁证。

按照唐敏的脾气，以往她一定会说，你们想报警就去报啊，把他弄进去我多省心。

可看看老贾的惨状，可怜巴巴地缩在墙角，狼狈得像只被打的流浪狗。她将那些话又咽了回去。其实老贾这人本质不算坏，在某些方面还很老实，他们俩的感情也不差。

气归气，就算闹到掐死对方也不能在外人面前丢脸。

2

唐敏整了整衣服，调整好表情，端着大婆的姿态，朝那对男女说，你们想怎样解决？

郝洁一蹦三尺高，去派出所。她男友说，算了，别闹了，去派出所有啥意思，也得照顾一下彼此的面子。

那就私了。怎么个私了法？当然是用钱解决。对方提出10万块。唐敏冷笑，老贾未发出去的子弹还挺值钱，10万块没有，你们要去派出所就去吧。

显然对方也没想到她会这样，郝洁拿起电话要报警。整个过程老贾跟个犯错的孩子似的耷拉着脑袋。这时候他也抬起头来，错愕地望向郝洁，又祈求地看着唐敏。

看郝洁动真格的，唐敏惊得嗓子发紧，她又往下咽了咽口水，恶狠狠地瞪了老贾一眼，骂了句王八蛋。

最后讨价还价，五万块钱成交，买回了老贾的清白和那段视频。

此时老贾的脑袋快埋进裤裆里，等待接受审判。

唐敏的手指头在桌面上敲一下，老贾的头便下意识地点一下，小鸡叨米似的。唐敏觉得一股气在胸腔里窜来窜去，终于窜到她的嘴巴里，变成一团火冲了出去。

你和那个……那个贱货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？唐敏哆嗦着嘴唇问。

老贾嗡嗡的声音从鼻子里发出来，我啥都没干。

谁信啊，谁信啊，谁信啊！没干能把你按在床上，没干人家会把你揍了！唐敏快气疯了，五万块钱啊，肉疼。她的嗓门像扩音器，炸响。

真的啥都没干，我是被冤枉的。老贾的头抬起来，一脸的委屈。

老贾自己交代，他和郝洁是在一年前认识的。老贾在一家肥料厂上班，那时他们厂需要联系外部铲车啥的，经人介绍认识了郝洁。郝洁有个车队，然后俩人有了交集。

最近郝洁主动找的他，俩人吃了两次饭，啥事都没发生过。郝洁说这两年生意不太好干，想让老贾帮忙找点门路。

那天他们约好在房间谈工作的事，郝洁勾引他，他是一时犯糊涂鬼迷心窍才干出蠢事。后来就变成这样了。他咋那么倒霉呢？说出去都是笑话。

3

老贾的头又重新垂下来。他拿眼角瞟瞟唐敏。唐敏的嘴角紧绷着，心里倒松了口气，不是因为老贾做事多龌龊，而是他和郝洁的确没有发生关系。

女人有时很奇怪，想知道的就是他们有没有实锤。如果没有，婚姻似乎还可以挽回。

可想到这儿，唐敏的心又揪成一团，恨意再次涌上来，她抬手给了老贾一个耳光。这猝不及防的一巴掌把老贾打懵了，脸上的赘肉无耻地晃了晃，晃得唐敏心烦意乱。

唐敏已经决定原谅老贾，家丑也就此盖住。五万块钱算是喂狗了。

但她还是对老贾有所惩罚，把他赶到沙发上去睡觉。老贾每月的工资全部上交，直到存够五万块钱才能回卧室。这点小惩罚比起离婚，算个毛线啊。

只要唐敏不翻旧账，粗粗拉拉的日子还能对付。可一想起来她就觉得堵得慌。

偶尔老贾造反，她会毫不犹豫地把老贾那段视频扒拉出来，戳着老贾的鼻尖让他看，这是他犯错的证据，他是不是忘了？

老贾理亏，马上像气球一样塌了。然后，唐敏心里的那团火，在老贾的小心谨慎和卑躬屈膝中慢慢熄灭。

她累，老贾也累。五万块是个解不开的疙瘩。俩人像撑着橡皮筋的两头，稍微一松劲儿就弹了出去。

这日子过得也挺没意思。

4

唐敏心里的火气需要消化，她的方法是买买买。给自己买衣服，买鞋子，买包包，买化妆品。

老贾心里的怨气也需要发泄，他的方法是找女人。以前他真没这个胆，现在被唐敏压迫得出现反弹。

他找的女人是他们厂的一个小寡妇，名声不太好，但对老贾好。老贾应该是被她的温柔体贴折服了。他从开始的遮遮掩掩，到后来和小寡妇不避嫌，豁出去要玩把大的。

等唐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，她已经把老贾推出去很远了。她跑到老贾他们厂，站在大门口把老贾骂得狗血喷头，你这个不要脸的混蛋，我怎么对你的？你上次干的那件丑事还没揭出来呢。

在所有人等着看笑话的期盼眼神中，唐敏急切地需要倾诉。她失去理性判断，把老贾差点当上强奸犯，她花钱替他消灾的事抖了出来。她对他重情重义，老贾却狼心狗肺。

事情捅破了，脸也撕开了，老贾的面子丢尽了，干脆破罐子破摔，离婚！

啥，你要离婚？唐敏先是震惊，接着不屑。在她看来，老贾哪里有提出离婚的资格。

老贾拧着眉头说，对，我要离婚。

你凭啥？你凭啥要离婚！唐敏几乎要跳起来，她的嗓门带着刺破了音。

老贾居然笑了笑，已经到这个份上，过着没啥意思了。

唐敏暴跳如雷，把老贾的罪行从头拉出来撸了一遍，她对他不计前嫌都是开恩，他应该感恩戴德才对，他还有脸离婚？

以前的老贾早就被骂趴下了，此刻他却轻轻地昂着头一副傲娇的表情。要杀要剐悉听尊便，反正婚是离定了。

唐敏骂累了，老贾的头发都被她骂得飞了起来，一根根像刺猬。

她终于被老贾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气炸了。咣咣地朝老贾身上打了几下，踹了几脚，老贾连哼都没哼一声。

好，离婚，谁不离谁是猪！唐敏嗷嗷喊着，她看到老贾绷得紧紧的身子顿时松了劲。

5

唐敏和老贾离婚了，她的条件是房子和存款都是她的，老贾还得把欠她的五万块钱给了。老贾全都照办，没打磕儿。

钱和脸面都被剥得精光之后，老贾从家里赶了出去。唐敏把他的物品也当垃圾给扔了，屋里顿时空了，亮堂了。那一堆她买回来的没有温度的鞋子，包包，占据了老贾的位置。

可唐敏又突然觉得这空的不是滋味，因为没有人气。既然老贾可以找女人，她当然也能找男人。

带着几分赌气，她马上让亲朋好友给她安排各种相亲，声势挺浩大，生怕老贾不知道。

唐敏这厢轰轰烈烈地搞相亲活动，那边老贾很低调地和新欢过着小日子。

唐敏在超市碰到过几次，看到老贾和小寡妇相处融洽又和谐，她的火气就不打一处来了，好像这对狗男女这辈子都欠她。至于欠什么，她也说不清。应该是欠她一份人情，她原谅老贾的那份大义之情。

大概过了一年，唐敏才以大浪淘金的阵势，遇到一个中意的男人。

男方比她小三岁，丧偶单身。俩人相处了一段时间，感情升温挺快，男方提出结婚，唐敏却犹豫不决。心里面总好像有老贾遗留下来的什么东西没抹干净，堵着脏着。

6

有一天，唐敏突然接到派出所打来的电话，说是她银行账户曾经转给郝洁五万块钱，问她有没印象。

她何止有印象，简直刻骨铭心，为了这五万块钱，她和老贾的婚姻都毁了。

警察说，郝洁和一个叫王三的男人玩仙人跳，这两年敲诈不少钱。当事人都在，警察让她也去所里说明情况。

像当年去宾馆领老贾回来一样，唐敏忐忑不安地去了派出所。老贾已经先到，同样带着一脸懵逼。这情景似曾相识。

一查一问，事情水落石出。

郝洁那几年她嗜赌如命，输了不少钱，不仅把几辆车都给卖了，还欠着不少高利贷。她和王三便想了这么个生财的门路，老贾是他们选的第一个实验对象。没想到轻易挣了五万块钱。他们在这条道上越走越远，直到有人报警被抓。

唐敏一时有些发懵，她看看老贾，老贾也面无表情地看看她。

这真是个巨大的讽刺，一场仙人跳竟然把她和老贾分开了。到底是因为不信任，还是因为心胸狭隘。

从派出所出来，老贾提出一起吃个饭，唐敏没拒绝。自从离婚后，他们是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。饭店在马路对面，一个宾馆的楼下。

老贾说，你看这里熟悉不？

唐敏这才发现，这不就是老贾被捉奸那个宾馆。巧合的是，对面就是派出所。咫尺之遥，把他们的人生轨迹改变了。

老贾替唐敏点了一份她爱吃的红烧排骨。说是这里的红烧排骨是一绝。唐敏没吃出排骨有多好吃，她只是感觉恍若隔世。

唐敏说，如果那五万块钱能追回来，让老贾拿着。老贾自嘲地摇头，五万块钱我不要了，你要吧。

唐敏想说，我已经从你那里拿过五万块了。可她怎么也说不出口。

如果，我是说如果咱们当时选择去报警，说不定就不会走到这地步。唐敏说这话时，老贾的脸上漏出一丝戏谑的表情。

也许还会离婚，她对老贾的不信任，老贾本身对外面女人诱惑的无抵抗力，都会是他们分开的硬伤。

唐敏心里的那个结突然打开了，她一直以为是五万块钱让她过不去，是她放不下老贾，其实真正让她过不去的是，她当初原谅了老贾、却还是被抛弃的那个坎儿。

既然老贾是一个不值得的男人，还是就此放过他吧。放过他，同样也是放过自己。

听说老贾要和小寡妇结婚了，唐敏说恭喜你呀。老贾说，你不是也找好了吗，也祝你们早日修成正果。

然后两个人在路口分了手，一个向左一个向右，背道而驰。

宾馆和派出所的指示灯，在黑暗中遥相呼应，闪出嘲讽的亮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