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一名妇产科大夫，手术室的灯明明灭灭，手中的刀热了又凉，多少人走进来，推出去，我看尽了妇产科的人间冷暖，世态炎凉。
作为一个合格的主治医师助理，我每天的工作就是要负责把主治医师的病人一一了解清楚，并对她们的病情做出合理的判断。
只有在我实在无法自我主张的时候，我们的陆大医生才会姗姗来迟，闪亮登场。
所以，在那群怀着小天使的患者心里，他就是一个如同大天使一般的存在。
1
“算是我求你了，文娟啊，妈妈求你，这是你的孩子啊！你不能这么狠心，不能那么自私，你不能为了自己，就害孩子啊！那是你身上的一块肉！”
老人几乎是以头抢地的姿势趴在地上，一边呼喊一边把脑袋狠命往地上撞，大有你不答应我，我就撞死在这的架势！
“这女人怎么这样？”
“是啊！也太没人性了！”
“瞧这婆婆多可怜，那女人也太不孝顺了！”
四周议论声逐渐扩大，慢慢的大家都开始统一战线纷纷将利剑射向她们舆论中心的女人。
“你们！……在说什么啊？”可怜被言论围攻的孕妇，一脸的无措和着急，张手比划了半天，也只是翻来覆去的一句话，“我……不知道，你们在说什么？”
……
“那边怎么了？为什么这么吵？”从病房例行检查一出来，我就听见不远处似乎有一片人吵吵闹闹争论个不停，周围又围成一团，看不清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。
恰巧旁边有个小护士经过，就被我顺手拽了过来。
一番询问后，没成想，居然又是一场婆媳之战。
小护士用手里的笔指了指人群解释道：“是这样的，里面站着的那个长发女人是儿媳，已经怀孕五个半月了，前段时间忽然得了突发性耳聋，来医院检查，耳科医生说如果治疗的话，就得放弃这个孩子。”
“她婆婆一听要放弃孩子，立马就疯了，哭着喊着的闹！，一边抓头发，一边捶地，说你要弄掉孩子就是要我老婆子的命！”
我一边听一边瞧，从人海缝隙中，瞄到了小护士说到的场面，那老太太的头发状若疯子，脸上的表情岂是一个惨字可以形容！我隔着这么远都能感受到她的撕心裂肺和悲痛欲绝。
“然后就成现在这副场面了，那婆婆跪在地上求，儿媳妇挺着肚子站那干着急，你说人家也听不见，你说这么多是给谁听呢？”
“结果一堆人还不明缘由围了上去，对着那孕妇指指点点，说她不孝，说她不配为一个母亲！”
“啧！刘医生你说现在的人，不分青红皂白的就……”
“哎！刘医生！”
听到这我也差不多明白了，现在的当务之急可不是站在这里跟着她们一起议论谁是谁非，我赶了过去，推开围在孕妇身边的人，“这里是医院，禁止大声喧哗，围着的人都散一散，你们都没有自己的事情干的吗？”
一个个都这么闲，跑出来当英雄，充当正义的使者？
“刘医生！”推开了人群我才发现，里面其实是有一个小护士在拉架的，可惜螳臂挡车，杯水车薪。
“怎么回事？”
小护士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，拉起地上的老人，急忙往我身旁带。“这位是刘医生，老婆婆你先起来，有什么事同刘医生说，她会给您解决的。”
我依言点点头，“老人家，有什么事同我说说，你们在这里这样也不是个办法，孕妇也快点坐下，别伤到孩子。”
果然，我一说会伤到孩子，老人家立马就手脚麻利爬了起来，还知道顺手去扶旁边站了多时的孕妇！
2
进办公室坐好后，我放了两杯白水在她们面前，那孕妇看着我微微一笑，有些勉强，但好歹喝了点水，脸色缓和了一些。
老人家也镇定了许多，主要是这小房间里只有我们三个人，她要是闹开来，也没个人看。
孕妇怕是刚刚在外面憋屈坏了，一进来喝完水，就抢先拿下了话语权，委屈巴巴对着我直摇头，“医生，你们不要弄掉我的孩子好不好？”
这是什么意思？我急忙打断她的话，抽了张纸在上面写道：这里是医院，不经过本人允许签字，我们没有人能弄掉你的孩子。
她应该是看懂了上面的字，也就没有了刚刚着急的模样，缓了缓赧然道：“这位医生，我同你讲讲，我们发生了什么吧。”
我点点头，她开始慢慢讲述起她的故事来。
“我流过产，还不止一回，那时候年轻不懂事，不知道爱惜身子，第一次怀上的时候刚结婚没多久，他爸爸说现在没钱养孩子，我就没要，吃药流掉的。”她的表情有一丝酸涩，淡淡的，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。
“第二次怀上后，想要，却在出去干活的时候不小心绊掉了，所以也没了。”这一次她的表情更显凝重，苦涩也越发明显。
“这一次，好不容易怀上的，医生都说这胎怀的难，我们一家子高兴的不得了，他爸爸每天天还没亮就跑出去干活，夜深了才回来，就是想多挣点钱养活孩子。”
“我每天干活的时候也小心翼翼，生怕这个孩子再有闪失。”她的表情终于有了点阳光，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肚子，眼底里的温柔挡都挡不住，她婆婆看着她的肚子，翘起半边嘴角来。
“我们穷苦人家，就算是怀孕了也是要干活的，我在电子场当帮工，多少挣一两个补贴家用，婆婆和公公每天也没闲着，地里的东西一大早赶着车拿出去卖。
要说我们一家子，谁不是为了这个孩子在东奔西跑的忙乎着。
可前段时间我忽然就开始听不见了，开始以为是怀着孕忙的，就没多想，后来回家躺了几天，还是听不见，我就来医院查了一下。
医生写给我说要做手术，所以今天我婆婆就陪着我来治病了，但进去后也不知道那医生说了什么？我婆婆竟死活不肯再让我治耳朵，拉着我就想跑出医院去……”
“医生！”听到这婆婆的也急了，摸进口袋里抖出一张病例单甩到我面前，“这单子你看看，上面写的什么？”
“我是不识字，今天陪我儿媳妇去找了医生才明白，说什么她怀孕了，要治耳朵就得放弃孩子！这什么意思啊？这不明摆着是要用我孙子的命换她一对耳朵吗？”
“这事我怎么可能会同意！”
事到如今，这前因后果我也算差不多都知晓了，这件事中从头到尾这孕妇就还没搞清楚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？
吵吵闹闹了半天，她始终想不明白，为什么她婆婆跪在地上指着她的肚子直掉眼泪。
又为什么那群人会对着她指指点点，没有一个好脸色。
老人家现在衣服上还写有“他们要弄掉你孩子”这几个字的印记，是刚刚实在拉不走她时找人帮她写上去的。
我看着发笑，这老太太为了阻止她儿媳治疗，也算是无所不用其极了，污蔑医院的话也敢往上写，倒是聪明，还知道跪在地上引诱舆论的时候藏起衣服的字样不让人看见。
“你们的事我基本上也听明白了，阿姨，我实话实说吧，这事您做不了主，还得是她本人知晓做决定才行。”
谁知这句话刚落地，老人家立马就跳了起来，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。
“我就知道，你们医生没一个好东西！你们这样做，就是想要我们王家绝后！”
我忍不住惊叹道：“老人家，你们家的子嗣同我有什么关系……”
“看吧！同你没关系就能不把我孙子的命当命了吗？”
这老太婆实在强词夺理，我说的事实，却又被她抓住了话柄借机造势。
“我们这里可是妇产科，又不是火葬场！无缘无故的为何想要你们王家绝后。”
“我不管你们这是什么鬼地方？反正你们今天若是要了我孙子的命，我就要你们的命！”说完老太婆就四处张望，瞄准我角落篮子里的剪刀后，一把抓起对着我上下挥舞了开来。
把站在她旁边的孕妇吓得够呛。
我冷眼看着她，忽然就没了和她沟通的耐心，“你若再这样，我就叫警务人员进来了。”
她一听我这么说，也扯着嘴角冷笑道：“你们医生也威胁人，就知道欺负我一个老人家，还要不要脸了？
行！我也不伤你们，但我今天要是没了孙子，那我也不活了，我今天就让你们妇产科变火葬场！
“到时候传出去，我们孙婆俩都惨死在你医院里，我看你们医院还开不开的下去！”
旁边孕妇听不见我们说话，只看见她婆婆拿起我的剪刀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，竟然着急的冲上前去想要夺过那把剪刀。
我看了吓一跳，第一时间冲着她喊：“不要过去！小心伤着！”
却忘了她已经听不见的事实，可她婆婆听的见啊，想要收回剪刀反而弄巧成拙，笨手笨脚的伤到了孕妇。
“啊！”孕妇一声痛呼，手臂上被划开一道不浅的伤口，血瞬间流出。
老人也呆住了，瞳孔放大僵硬在原地一动不动，她站的那么远应该也是
怕真的伤到人的吧，说来说去不过是虚张声势想吓唬人而已。
但现在……
“来人啊！先给孕妇止血！”
小护士们闯进来的时候，都被老人手上带血的剪刀和地上捂着手臂流血不止的孕妇吓了一跳。
3
一场闹剧过后，我心神俱疲，坐在椅子上一边擦拭溅到身上的血渍，一边找来小护士把事情经过转述给她，好让她记录下来递给孕妇。
小护士记录完后在一旁感叹，“这孕妇也真是可怜，生了病得不到治疗，被她婆婆又骗又闹，还被用剪刀划开这么大一道伤口，这下好了，千方百计想拉着她儿媳出院，现在不得不留下来治疗伤口了！”
“刘医生！你说说这老太太可不可怕，这人家的身体她是一点都不知道心疼的啊，口口声声说我们要拿她孙子的命换一双耳朵，太黑心了！真可笑！我们又不是拿来换我们的耳朵的！”
我听着这话脑袋上的青筋忍不住又跳动起来，“又说胡话！什么叫拿命换耳朵，她胡说八道，你也跟着学！”
“我们是为了治病！”可惜我再义正言辞也依旧改变不了那残忍的真相，“不过耳科医生确实说了，如果治疗，孩子是保不住的，不如从一开始就先流掉孩子，再做手术，这样可以提高手术效果。”
“可这都取决于那孕妇自己的决定，不是我们说了算的。”
“当然。”我又想到了那让人头疼的老太太，“也不是她婆婆可以替儿媳做决定的，她欺负她儿媳听不见，故意颠倒是非黑白，就是想要孕妇不做决定直接留下孩子放弃耳朵。”
小护士叹了口气，继续问道：“那这耳朵不可以生了孩子再治疗吗？”
如果可以如此，当然更好，但，“神经性耳聋，现在治疗也只有70%的治疗率，要是再等上几个月，估计是不可能治愈的了。”
“唉！那怎么办啊？”
是啊！还能怎么办？身为医生，我却无法治病救人，面对这种接二连三的弃子现象，始终无能为力给不了病人帮助，活得实在窝囊。
“现在只能先等了，等那个孕妇知道事情因果后做出决定，若是她决定放弃孩子，我们也要支持她，阻止她婆婆做出错事。”
“嗯。”小护士点点头，“要是她自己的妈妈在就好了，她妈妈一定会支持女儿保护好自己的，最起码不会一点都不把她的耳朵当回事！可怜她的婆婆半点不会心疼她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，还制造谎言欺骗生病的孕妇！”
我忽然眼前一亮，站起身来拍着她的肩膀，“你这句话点醒我了，病人做手术，可以找她亲人来，快去！问那个孕妇她家人的联系方式。”
“好！刘医生我马上去！等那孕妇的母亲过来了，我看那婆婆还猖不猖狂！”小护士也被这句话点醒了，开心地边跑边说，一句话连连升了几个调。
希望如此吧！希望她的家人能来为她撑腰，最起码不是留她一个人在这里无助的等待。
“刘医生！”我一直在等，在等小护士来给我报信，却没想到等来的居然是，那个意料之中，又意料之外的消息。
“刘医生！……出事了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