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

我叫王佳佳，今年30岁，在南京一所艺术大学任教。

从小到大，我都是“别人家的孩子”，四岁学舞蹈，五岁学钢琴，八岁学大提琴，后来又学声乐……

父母视我为掌上明珠，在能力范围内，给了我最好的教育和生活。

特别是我妈，几乎把所有精力都花在我身上，日复一日，无微不至地照顾我的饮食起居，风雨无阻地接送我培优，每个升学关口殚精竭虑地替我筹谋。

妈妈很爱我，但这样的爱也是霸道的。

02

在妈妈面前，我没有说“不”的权利，大到上什么学校，学什么专业，小到每天的衣食住行。

而我也一直是个乖小孩，在她密不透风的保护下，完美避开了成长路上的早恋、叛逆，顺风顺水地长大。

研究生毕业后，我又开始按部就班地找对象结婚。

按说，像我这样家世、样貌、学历、工作都不错的女孩，应该很好找对象，可现实却恰恰相反。

这其中，有很大一部分障碍源自我妈。

她的要求极其严苛，男方要长相周正、学历过硬、工作稳定、经济条件好，最好来自知识分子家庭……

她一心想替我规避未来的风险，想把我从一个保险箱送进另一个保险箱。

她的心愿是好的，可现实中，去哪找这样完全符合标准，还两情相悦的人呢？

03

转眼，我已过了28岁。

从前总是夸我优秀，羡慕我父母的亲戚们，开始操心我的人生大事。

我妈更是焦虑的头发都白了，逢人就托他们给我介绍对象。

就这样，我认识了满翀。

满翀比我大两岁，身高一米九，一表人才，在英国读的高中和大学，目前在一所高校任教。

他父母都是大学教授，真正的书香门第，在市区有三套房。

在我妈看来，满翀简直就是量身定做的女婿人选。

04

我与满翀很快约了见面。

在电玩城门口，我一眼就认出了高大帅气、衣着入时的他。

那天，我们玩得很开心。

在游戏世界里，满翀就像个国王，无论什么项目都能所向披靡，我这个游戏小白，只要跟着他，就能享受胜利的快感。

最后，他一口气给我夹了七八个娃娃，引得电玩城里很多人围观。

在巨大的噪音和闪烁的灯光下，我抱着一堆娃娃，有种幸福的眩晕感。

这本该属于青春期，肆意而纯粹的快乐，是我之前从没有体验过的。

那一刻，我爱上了这个活力满满、简单率真的男孩，甚至觉得，他就是童话故事里的彼得潘。

05

我们相见恨晚，双方父母更是一拍即合，交往半年后，两家正式订婚，开始筹办婚礼。

一切都水到渠成、皆大欢喜。

然而，我的一次无心之举，却让这份欢喜骤然变调。

满翀的名字很特别，有天我闲得无聊，突然想上网搜搜有没有人跟他重名。

哪成想，竟然在他们学校的保安值班表上，看到了他的名字。

我的第一反应是，居然有保安跟满翀重名？

可细想又觉得不对，同一所高校，这么少见的名字，哪有这么巧的事？

再认真回忆跟满翀的交往过程——我们最常做的事，是一起撸串、唱K、打游戏；我从没去过他的办公室，也极少聊到他的工作；我几乎没有见过他的什么朋友……

因为是我妈介绍的，我从未怀疑过，如今却越想越不对劲。

我赶紧将这事告诉我妈，她也懵了，直接将电话打到学校保卫处核实。

看着我妈越来越阴沉的脸色，我的脑子“嗡”地炸了，怎么会这样？

06

爸妈当天就赶到满家讨要说法，直到半夜才回来。

事情没有反转。

满翀就是一个保安，他不仅没去过英国留学，连国内的高中都没毕业。

他妈也不是大学教授，只是学校图书馆的管理员。

只有他爸的工作和那三套房子是真的。

说完这些，爸妈一脸忧虑。

“你自己怎么想的？”我妈破天荒地没有直接给出解决方案，而是问我的意见。

我能怎么想？我自己都是懵的，只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！

07

见我六神无主，我妈重重叹了口气，说满家认错态度很好，承认出于虚荣杜撰了许多信息。

“不管怎么说，他爸是大学教授，我们确认过了，他妈娘家是拆迁户，分了三套房……”

“至于满翀，除了学历和工作，人还可以，长得体面，性格也单纯，听他妈说，小时候太调皮了，没好好读书。”

“满家也说了，目前的工作只是权宜之计，他已经报了自考，等拿到本科文凭，就想办法换工作……”

说到这里，我妈的眼圈红了：“佳佳，这事都怪我，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，亲戚朋友都知道你们要结婚，我们没有退路了。”

说着，她开始抹眼泪，我也忍不住哭出了声。

从小到大，我的大事小情悉数由我妈做主。

她的一句“我们没有退路了”，让我顿时觉得，事已至此，只能这样了。

08

第二天，满翀发来一条长长的微信。

他说，那些虚假信息都是他妈编造的，他之前并不知情，后来知道了，却一直没勇气告诉我。

他说，这些年相过无数次亲，我是他唯一想娶回家的女生，他不想失去我。

忏悔之后，他又保证，一定尽快拿下本科文凭，努力配得上我。

他求我再给他一次机会……

因为这条信息，我原本摇摆不定的心，渐渐倒向了满翀这边。

我已经快29了，想到三年来艰难的相亲经历，我没勇气从头再来。

而且，所有人都知道我们要结婚了，如果悔婚，要怎么解释这一切呢？

就像我妈说的，满翀也没那么差，如果能顺利拿到文凭，换份工作，似乎也是潜力股……

就这样，我成功催眠了自己。

双方父母也达成某种默契，婚礼照计划进行。

09

婚礼当天，我家的亲戚朋友几乎全来了，男方的亲戚却屈指可数。

这是双方父母一早商量好的，怕男方那边人多口杂，万一说穿帮很尴尬。

当然，看到这个情形，难免有亲戚问起。

我妈便一遍遍地帮忙圆谎，说满家在南京亲戚不多，满翀去英国后，跟从前的同学朋友都断了联系……

都说婚礼是一个女人最幸福的时刻，我却只感受到惶恐和煎熬。

而这，似乎也奠定了我们未来生活的基调。

10

婚后，我和满翀有过短暂的甜蜜时光，这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公婆的“给力”。

每天早上，婆婆过来给我们做早餐，收拾屋子；晚上，我们去公婆家吃饭，然后回自己的小家。

家里的水、电、燃气、有线电视、物业费等，都是公婆代缴。

我们这对小夫妻，既无经济压力又无家务之扰，过得逍遥自在。

婆婆对满翀的方式，跟我妈对我基本类似，生活上包办一切。

但我妈，该狠的地方还是会狠，比如我的学业，婆婆却完全没有原则。

满翀三十岁了，吃水果一定要婆婆洗好、切好，否则就不吃。

自己的内裤、袜子，如果婆婆不收拾，他可以一直放到发臭……

现在想想，满翀就是一个巨婴，只是当时有婆婆操持，问题没有暴露出来。

11

我和满翀第一次发生矛盾，说来可笑。

有天晚上，我开玩笑打了他一下，他非要打回来，我不肯，两人绕着屋子追了两圈，他到底打了回去。

我气得大哭。

不是有多疼，而是在他的行为里，我看不到半分丈夫对妻子的忍让和宠爱。

我指责他不懂让着女人，他反问：“男人为什么要让着女人？男女平等，大家都是人！”

在我们的婚姻里，什么“我在闹，他在笑”，根本不存在。

我对满翀的任何要求，他都一句话怼回来：“不好意思，我就这样，你别总想着改变别人。”

12

其实，我对满翀也没又太高的要求。

我只希望他能说话算话，早点拿到本科文凭，换份工作。

否则，他的身份就像一颗定时炸弹，随时都要担心它将我的生活炸成一个笑话。

但我一提这事，满翀就急眼，骂我虚荣，甚至说，当初那条微信都是他妈逼着写的，想要找人负责，找他妈去。

有一次，我俩又因为这事半夜吵了起来。

满翀不由分说，将我推了出去，任我怎么敲门，都不肯开。

没办法，我只能穿着睡衣到小区便利店，给公婆打电话求救。

公婆赶来后，用备用钥匙开了门，公公破天荒地将满翀训斥了一顿。

没想到，满翀叫嚣着说：“你们不就是嫌我当保安丢人吗？你们再逼我，老子连保安都不干了。”

听他这样说，婆婆的态度软了，夹在中间两边劝。

有婆婆和稀泥，这事最终不了了之。

13

尽管这段婚姻有诸多不如意，但我从没想过离婚。

毕竟，在不知情的人里，我们是一对珠联璧合的夫妻；毕竟，这个家有婆婆操持，我万事不用操心。

我对满翀始终心存幻想，想着没准哪天他就懂事了、上进了。

另外，我也害怕，怕离婚后会成为别人的笑柄。

就这样，我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两家共同编织的谎言。

可万万没想到，这个谎言被满翀自己戳了个大窟窿。

14

婚后第一个春节，亲戚们相约到我爸妈家做客。

这一天，舅舅、舅妈、姨妈，几大家子人把屋子挤得满满当当。

我和表妹正在房里聊天，忽然听到孩子的哭喊，原来，是表哥的儿子，满翀则一脸怒气地站在旁边。

我忙问怎么了？

满翀说：“这熊孩子无缘无故踢我，我揍了他两下。”

表嫂把儿子搂进怀里，心疼地说：“他跟你闹着玩的，他多大，你多大，你一拳下去，他受得了吗？”

我只知道满翀从来不让着我，万万没想到，他连孩子也不让。

我又惊又气，连忙让他道歉，他梗着脖子说：“凭什么？熊孩子就是欠教训。”

表嫂气得脸通红，拉着儿子就要走。

辛亏我妈及时过来，又是赔礼又是道歉，事情才算平息。

15

有了这段插曲，亲戚们再看向满翀的眼光变得复杂，表妹甚至悄悄问我，他是不是有毛病？

我又恼又怕，似乎又回到了婚礼当天，只盼着亲戚们早点散去，别再出什么幺蛾子。

可是，怕什么来什么。

当天下午，满翀居然又“打”了我表姐的女儿。

小侄女才五岁，见他玩游戏就凑过去看，满翀正玩到紧要关头，被她一挤，立刻挂了。

恼怒的他伸手就把小侄女推倒在地，孩子哇哇大哭。

这下炸了锅，姐夫气得要动手，爸妈连拖带拉让满翀先回了家……

16

那天，亲戚们议论纷纷，他们一致认为，满翀的行为简直匪夷所思。

表姐更是直接问我，从哪里找来这么个极品？

我不知该怎么回答，一个劲地抹眼泪。

最后，大舅将我和爸妈，以及两个姨妈叫进房间，临时开了一场家庭会议。

在亲戚们轮番逼问下，我妈总算说了实话。

“你是不是疯了？”大姨首先跳脚，指着我妈说：“你这么精明的一个人，怎么能做这种糊涂事？你图啥？图他们家三套房子？那房子都是婚前财产，跟佳佳没半毛钱关系。”

“他们这种行为，说严重点就是骗婚！那个满翀，要本事没本事，要担当没担当，哪里像个男人！要我说，趁现在还没孩子，赶紧离了……”

“还有一句话，你别不爱听，我早就说过，你的教育方式有问题，平时把佳佳管得太狠了，搞得她一点主见都没有，你看看，光会读书有啥用，指不定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呢！”

我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，脸色越来越难看。

大姨和我妈之间的关系一向微妙，两人都是要强的性子，这么多年，因为我处处比大姨的女儿优秀，我妈一直略占上风。

如今，曾经引以为傲的女儿成了笑话，我妈的心情可想而知。

还好，小姨及时打断了大姨的发言。

她说：“婚姻不是儿戏，这事得佳佳自己拿主意，要不，咱们今天先散了，让二姐他们再商量商量。”

17

亲戚们陆续走后，家里陷入一片死寂。

我妈似乎被抽去了精气神，瞬间老了十岁。

呆坐半晌，她才喃喃道：“佳佳，是我害了你，妈妈老了，糊涂了，你不要怪我。”

我心一酸，眼泪滚了出来，我怎么忍心怪她？

无论如何，她是爱我的。

作为一个成年人，最终接受这桩婚姻，也是我自己点的头。

痛定思痛，我不得不承认，某种意义上，我和满翀是同一类人。

在父母的圈养下，我们习惯了顺从和依赖，几乎丧失了独立思考的能力，满翀比我更严重，甚至失去了与这个社会交互的能力。

他不理任何规则，只想永远做个孩子；他渴望得到爱，却吝于付出爱，或者说，根本不懂如何去爱。

我们都在父母强大的爱和控制中，错过了成长的机会。

18

想明白这一切，我决定跟满翀好好聊聊，即便分手，也要体面吧。

我约满翀单独见面，然而，来的却是三个人。

一如当初，公婆先是一通道歉，又求我再给满翀一次机会。

他们的话我压根没听进去，只是盯着满翀，希望在他脸上看到一点点抱歉和悔意。

可是没有，一点都没有，他的脸上只有不耐烦和无所谓。

我仍不死心，找了个理由让公婆先走，希望能听听满翀的真实想法。

那天，我掏心掏肺地说了很多。

我说得口干舌燥，却只换来满翀轻蔑一笑：“说来说去，你不就嫌我当保安丢人吗？我可以不干，反正家里也不缺这点工资。”

“我不是歧视你的职业，”我反驳道：“我只是希望你有点上进心。”

“你烦不烦？”满翀说：“我就这么个人，再说了，你凭什么想改变我？”

我的心一点点变凉，直到彻彻底底的对他失望。

19

春节过后，我提出了离婚。

没想到，满家坚决反对，协商无果后，我决定起诉。

婆婆几次求和不成，态度大变，骂我忘恩负义，还脑补出我见异思迁，抛弃她儿子的戏码。

她每天给我家人打电话、发信息，信口开河、百般辱骂，还不时跑去我学校大吵大闹。

为此，校长找我谈话，希望我能妥善处理个人问题，不要影响到工作。

那段日子，我心力交瘁。

爸妈怕我受不了，劝我先请假躲躲，等判决下来再说。

但这一次我拒绝了，我不想再把所有事情都推给父母。

是的，我该长大了，该成人了。

20

经历了整整十个月的撕扯挣扎，我终于等来了离婚判决。

判决那天，满翀将家具电器直接丢了出来，这些都是结婚时我家置办的，法院判定归我。

买这些东西花了近二十万，折价处理后，只卖了不到六万块。

这场婚姻让我们家经济、脸面都脱了一层皮。

于我妈而言，这是母爱一手遮天的代价；于我而言，这是脱离母体，真正成长起来的一场摔打。

尽管这代价很沉重，但每一种痛苦自有它的意义。

以后的以后，我的人生我做主，成功挫败，喜怒哀乐，全部自我担责。